第四章 福兮祸兮-《世子妃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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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今儿又检查出八个病患,虽不是鸡瘟就是鼠疫。但……今儿王大夫也染上瘟疫了,我怕……”她担忧的自然是同在一线的丈夫。秋蝉一向坚强,此时竟哭了出来:“他要是有什么不测,我也不活了。”这般矫情的话,断不会出自秋蝉之口,除非是关于她丈夫宋柯。
白芷也沉下了心,跟着担忧起来。她怜悯之心不多,对于王大夫的不幸,她只能说得上稍稍惋惜,可对象换成她好友的丈夫,则另当别论。秋蝉与她丈夫宋柯可谓是白芷间接搭线,成就天赐良缘。当年身为白芷武师的秋蝉心疼白芷浑身是伤,整日金创药不离身。她挣的那点“教学费”都花在金创药上了。白芷不忍,想劝说秋蝉,但秋蝉一根筋,听不进去。白芷只好找药农买药材,降低秋蝉的成本,便找到了秋蝉如今的丈夫。秋蝉跋山涉水地每天去买药材,一直居住深山的药农未见过女子,而后他们干柴烈火,一发不可收拾,秋蝉当年晚冬便嫁作他人妇。外头人皆道秋蝉讨了个便宜,像秋蝉这等山村野女、其貌不扬之人居然找到一俊美乖巧的药农,不是讨到便宜是什么?
秋蝉也大方承认自己确实占了便宜。宋柯从小与父亲住在山上,从未下过山,卖药都是父亲下山。他父亲刚去世,他自己做的第一笔生意,便是白芷的金创药,见着的第一个女子也是秋蝉。即使日后宋柯见着白芷这等倾国倾城之色,他还是一口咬定,最美的莫过于自家娘子秋蝉。
这也是秋蝉死心塌地跟着宋柯的原因,即宋柯死心塌地地爱着秋蝉。用清荷曾打趣的话说就是,宋柯眼里只有一位女子,那便是他娘子,其余全是男人。
如今出了这等事,秋蝉紧张惶恐是应当的。
白芷道:“要不,你劝一下宋柯?”
“他最近一直在研究这种瘟疫,前些日子稍有眉目了。不过最近瘟疫范围扩大,他全部精力都放在病患身上了。”
“唉。”白芷深知秋蝉此刻的心境,一如她前些日子害怕母亲得瘟疫一样。面对死亡,她们不是恐惧,而是害怕失去,失去至亲至爱乃人世间最让人痛不欲生的事情了。
白芷努力去保护柳氏,她强势、霸道甚至无理。
一根筋的秋蝉还会逊色吗?
不过几日,宋柯感染瘟疫了……
本来宋柯要被送往受感染患者的集中营里,却被秋蝉死活拦住了。带着瘟疫的病人,谁敢接手?白芷咬咬牙,她接了。白府大,她把宋柯安置在北院,除了秋蝉,其余人等皆不可接近。
自然,白芷亦不能接近。其实秋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。
要死,一起死。
这便是生死相随。深刻的爱情,不过如此。
白芷几番想去北院看看秋蝉,皆被红翘极力阻拦。白芷道?:“我只远远地看看。”她实在心忧不已,即使她早已明白,秋蝉与宋柯已站在鬼门关徘徊,但秋蝉是她唯一的好友,她做不到无视。
红翘抓着她的衣襟,固执地摇头:“夫人交代过,不允许小姐去北院。”
白芷怔了怔,柳氏从不插足她的事,一直是漠不关心的,未料,这时却横亘在她面前了。白芷抿了抿唇:“至少让我及时去收尸啊。”言罢,泪水模糊了眼。她从未如此难过,即使白渊抛弃她们母女俩,她也未曾有这么难过。
红翘见白芷哭得似泪人,心生恻隐:“要不,小姐只在北院门口看看?”
“嗯。”白芷点头如捣蒜。此时,她哪有一点小姐的架子?
她急切地来到北院门口。红翘聪慧,朝里面大喊了两声:“秋蝉小姐,秋蝉小姐在吗?”
里面却一片死寂。
白芷心口一紧,自个儿也提了嗓子高喊:“秋蝉,是我,听见应一声。”
门口的侍卫好心劝阻白芷:“白小姐,你别喊了,里面的那两人指定死了。”他们眼里透着冷漠,白芷不禁抖了抖,心也跟着寒了起来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可真是薄如纸。她不也一样吗?若秋蝉不是好友,她哪里会管秋蝉的死活?
门缓缓开了一点,门缝里透着一个单薄的身影,着灰色长袍,长发随便在脑海松松垮垮地扎着,额前几缕发遮住了眉眼,唯有那双亮而无邪的眸子,白芷还认得。
宋柯!瘦骨嶙峋的宋柯!不过一个月未见,他竟瘦得如此之多。
宋柯道:“白姑娘。”他急切地想开门出来,可门只能开一掌宽的缝,因外头被铁索拴住了。白芷怔了怔,宋柯一向淡淡的,与秋蝉风风火火的性格可谓是水与火,偏偏两人相处得极好。
看门的侍卫见势,手中长棍朝门缝里的宋柯一顶,弱不禁风的宋柯顿时倒在了地上,可他的手还朝白芷伸着,手里拿着一块白色丝巾。
红翘朝侍卫大哥喊了一句:“侍卫大哥,他只是想给我家小姐东西。你帮忙递过来。”
“患瘟疫之人的东西,谁敢拿?要是得了瘟疫怎么办?”侍卫显得极为冷漠,拒绝了红翘的请求。白芷有些生气,觉得侍卫太贪生怕死了,二话不说,直上前自个儿去取。
红翘欲拦,却未能拦住,想跟着,又有所顾忌,站在原地直跺脚。
白芷都自个儿来取了,侍卫还不放行:“白小姐,莫要难为小的,郑大人交代了,闲杂人等,不准靠近。”
“我只是在门外拿个东西,你们不敢,我自个儿拿都不行吗?”白芷冷眼看俩侍卫两眼,惊得看门的他们半句话都不敢回。
白芷再欲上前,两位侍卫以身挡着。
白芷深吸一口气,深知他们两人不会让步,她再怎么“泼辣”也是枉然。她只好一把夺过一旁侍卫的长棍,惊得两名侍卫以为她要动粗,连忙做出防御状。
白芷却把长棍伸进门缝里,对宋柯道:“把帕子放在棍子上。”
宋柯点头照做。白芷拿到帕子,看着宋柯,了然这帕子定当要在无人之时观看,便直接收好帕子,对宋柯道:“你好生歇息,代我像秋蝉问好。多谢你冒死还我手帕。”
宋柯依旧目光灼灼地凝望着白芷,好似白芷便是他生的希望。
白芷回到自个儿房间,遣红翘去烧水泡茶。待红翘离开,白芷便迫不及待地从袖口里拿出手帕,上面是宋柯的字,寥寥几笔,只有五个字,却让白芷心惊肉跳。
——救蝉,清风崖。
秋蝉潜逃出去,去清风崖了?清风崖是宋柯与秋蝉居住的山里顶峰,稀有药材的聚集地。但宋柯和秋蝉几乎不去清风崖,除非一群药农结伴上去。因为上面没山路,极容易迷路,山中相传有猛兽,单独行动多半凶多吉少。
秋蝉独自去清风崖无疑是想要稀有药材,莫不是为了帮宋柯治病之用?难道瘟疫已有良方可治愈?白芷此刻脑中各种可能在盘旋,担忧也愈加重了些。
宋柯不用口述,而是用笔墨告之,显然是不想告诉别人,可告诉她又有何用?她的体力还不及秋蝉,功夫更是不及,她又能做些什么?
细细一想,白芷才幡然领悟。宋柯只是想通过她告诉郑大人!那些看守的侍卫显然不会帮忙,巴不得他们早死。她不同,她是前知州之女,比普通百姓更容易接近郑子成。宋柯深知她没有能力单独去救秋蝉,可郑子成有且可以不动声色。
只是宋柯未免太瞧得起她白芷了,她何德何能能让郑子成不动声色地派人上山寻人?她不过是前知州之女而已……脑海中忽然呈现出慕屠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从火架上救下的情景。
他说过,她是他的女人……
她是世子的女人……
这……也许可以。
她去求见郑子成郑大人。如她所愿,她并未吃闭门羹,还受到了款待。郑子成的府衙比她爹白渊的府衙简略许多,看来为官比她爹清廉。
见到郑子成,她也不绕弯子,直入主题:“求郑大人救救秋蝉。”
“秋蝉?那位得瘟疫的药农之妻?当初可是她自愿要与她丈夫同生同死。”郑子成不以为然。
白芷抿嘴,缓了口气道:“药农宋柯似研发出治愈瘟疫的良方,只是还未确定。此良方缺一味药材,需上清风崖采摘,秋蝉为试一试,只身前去,如今生死未卜,还求郑大人相救。”白芷跪下来,一脸诚恳。
郑子成忙不迭扶起她:“白小姐请起。本官只是不明白,为何此事宋柯当时不与我说,而是等事发才说?”
“郑大人有所不知,宋柯的父亲原是一位医术高强的大夫,因太过自信,误诊一位病人致死,心有愧疚,从此归于林间做了药农。在父亲的熏陶下,宋柯养成了极为谨慎的性子,不是万分确定,定不尝试。”
郑子成了悟地点头:“那白小姐想要本官作甚?”
“似有良方治愈瘟疫这事不要张扬出去。当然最重要的是请郑大人派人上山救人。”
“就照白小姐的意思做。”
白芷微笑算是答谢了。
郑子成这么爽快,该是慕屠苏的面子大吧?
白芷心忧秋蝉,便也跟着去了。对于清风崖,白芷还是算为熟悉的,她一马当先,走在搜索捕快的前头,嘴里一直喊着秋蝉的名字。
好些日子未活动筋骨了,白芷在山上打转了两个时辰,已稍感疲惫。她停下脚步,以手扶住树,气喘吁吁,休息片刻。待恢复过来,她咬咬牙,又继续往上爬。
“白小姐,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?”一捕快走到她跟前问她。
白芷摆手,眼看几个捕快已超过她了。白芷想,她兴许老了,体力跟不上这些年轻人了!再一想,她这老姑娘再不嫁,可真是要再跳一次湖了。
当白芷抬眼能望到万里无云的蓝天,白芷的担忧便更深了些。若到了山崖口,还未见到秋蝉,她只能跳下山崖去阴曹地府找了。
白芷才走了几步,竟听到狼叫。白芷浑身一凛,像是鬼神附体,鬼使神差地循着狼叫声走去。当她来到一块有树环绕的空旷地旁,有三四头狼围着一棵树,嘶声叫着。白芷把视线往上移动,竟发现秋蝉遍体鳞伤地抱着树干,满脸惊慌地看着下面等待她支撑不住的饿狼。
白芷浑身僵硬,不怕是假的,她虽习过武,可惜从未有实战经历。加上她师父秋蝉都被逼上树躲避,她更无胜算。思来想去,白芷只好退避几步,找救兵援助。她没本事,还是做英勇男人背后的小女人吧。
未料,她脚踩树枝,树枝断裂的清脆声引起了饿狼的注意,它们睁着发绿的眼眸朝她恶狠狠地扑来。白芷顿了顿,拔腿便跑。饿狼转移目标,集体朝白芷奔去。
秋蝉见白芷引开饿狼,感动得热泪盈眶,觉得白芷实在太英勇了,以身诱狼。秋蝉嘴里呢喃一句:“芷儿,你真是我的好姐妹。”言罢,浑身一抖……
白芷还怀了慕屠苏的孩子呢,这带球跑,恐怕……
秋蝉歇斯底里地喊:“救命啊!”
白芷慌得乱了阵脚,来回乱跑,待自己喘口气之时,惊愕地发现,已不知身在何处了。身后饿狼紧追不舍,白芷朝天哀号一下,继续奔跑逃生。
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,她就不该来。
白芷不停地奔跑,她的长裙被路边的断枝钩住,她直接摔倒,身后饿狼猛地扑了过来。白芷大惊,惊愕地回头,见饿狼流着口水的舌头在她眼前晃啊晃,一股绝望油然而生。
现实中的她不是跳楼而死,而是当了饿狼的点心?
呜呼哀哉,命运如此多舛!
忽然,“嗖”的几声,弓箭直飞向饿狼,连射死几只饿狼。方才白芷的危机几乎在一瞬间被解除了,紧接着响起一阵欢呼声,那边有人喊:“郑大人好箭法。”
“郑大人深藏不露啊!”
白芷抬头往那边望去,只见郑子成朝她走来,把手中的弓箭交给就近的一位小捕快,对她道:“白小姐没事吧?”
白芷伸出手,她的手掌被磨出了血珠,看起来极为狰狞。郑子成蹙了蹙眉,看了看一旁的捕快:“我不是命令你们务必保护好白小姐的吗?”
旁边的小捕快皆低下头。白芷解围道:“不关他们的事,是我找人心切。对了,秋蝉救下来了吗?”
“还未找到秋蝉姑娘。”几个捕快接了白芷的话。
白芷笑道:“无事,我已找到,我带你们去。”
捕快一脸惊喜,以为此事可以告一段落。待白芷用手帕包住自个儿受伤的手,她环视四周,脸色顿时不好了。她嗫嚅道:“忘了自己怎么跑到这儿的了……”
众:“……”
于是,大伙继续找秋蝉去了。
吸取教训,此次白芷跟着郑子成一起找。白芷为方才的事情道谢:“多谢郑大人相救。不过方才见郑大人箭术了得,郑大人以前是习武的吗?”
“从军有十年了。”
“啊!”白芷错愕地惊了一下,“那郑大人怎做了文官?应该继续征战沙场啊!”
郑子成笑了笑:“当年从军是被逼无奈,战斗十年,厌倦了,想归隐,偏巧老家县官辞官归隐山林,县官一时空缺。又因老家地方偏僻,朝廷无官前来,我只好硬着头皮,买了这个县官做。”
白芷有听说郑子成原先是在鸟不下蛋的县城做官,听郑子成这么一说,可想而知,那个县城有多贫瘠,指定是没油水可捞,无官愿意去就任。
虽苏城也处于边塞地区,可到底是座城,即使也无油水,但至少可在这座城当个“土皇帝”。天高皇帝远,朝廷管不了。只是白芷好奇了,这买来的县官怎会被调到苏城当官?
白芷见郑子成极好说话,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。郑子成也大方说道:“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,我救下恭亲王之子。世子有腰伤在身,被王妃招回京疗伤。他不从,中途逃跑,途径我们县城,便在我们县城疗伤。你爹此番调职,朝廷一时找不到替代的官员,多亏世子举荐,我才来此暂被委以重任。”
又是慕屠苏?白芷心里嘀咕。梦中,她爹调职以后,许久未有官员替补苏城知州之职,以致苏城发生瘟疫,无官为首把持,苏城一片狼藉。之后来了个酒囊饭袋的糊涂知州,要把患瘟疫之人的家属赶尽杀绝,幸而她逃得快。
那么此次苏城瘟疫蔓延得慢,全城戒备,说到底还是慕屠苏介绍了个还算有理智的知州,是他的功劳?抑或是她把慕屠苏的腰弄伤,让他们相遇,从而让这些事发生了改变?
白芷有些错乱,但她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情——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。这次瘟疫,她相信,能顺利地解决。不知为何,白芷对郑子成有着莫名的信任感。
这种感觉甚是奇妙,让白芷不知所措。
白芷再找到秋蝉,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。她并不是第一个找到秋蝉的,她赶到之时,秋蝉正捧着水壶喝水。秋蝉浑身是擦伤,脚更是肿大得可怕,她气喘吁吁,也不知是不是惊魂未定。
秋蝉见白芷走来,竟不顾肿大而疼痛的脚,朝白芷一瘸一拐地走去,扔掉手中的水壶,手里攥着似灵芝又非灵芝的东西递给白芷:“芷儿,快去救我相公,这是枣红灵芝,交给我相公即可。”
白芷愣愣地接过枣红灵芝,担忧地看她:“你呢?”
“没事。”秋蝉傻呵呵地笑了几声,随后两眼一翻,晕了过去。
幸而身后有人接着她。白芷一阵感慨,真是个傻大姐。
枣红灵芝被顺利送到宋柯手上时,宋柯已站不起来了。即使他病成这般模样,他还是躺在门口,嘴里嚷着“救蝉,救蝉”。看守的侍卫权当秋蝉已先一步离世,置若罔闻,显得极为冷血。
白芷本想不顾传染病瘟疫,直接照料宋柯,可还是被郑子成拦住了,他说道:“此事我会派人照料,不劳烦白小姐。”白芷知道郑子成在保护她。
她默默地退下,把枣红灵芝交予郑子成,谁想郑子成所派之人竟是他自己!白芷大惊,一时说不上话。一个时辰以后,北院里屋响起郑子成喜悦的声音:“好了,真的好了。”
白芷大喜,冲了进去,只见宋柯面色红润,朝郑子成灿烂一笑。其笑容与秋蝉异曲同工,略带傻气却真诚。这场瘟疫实为鼠疫,在五十年前,苏城也曾发生过一次,那次平息鼠疫的神医便是宋柯的祖父。而宋柯此次得瘟疫,是故意为之,他不能从得瘟疫的患者口中得到详细的症状,唯有自己亲身体验,才能对症下药。秋蝉得知此事后,一边哭一边骂,却又完全地支持他,跋山涉水为他去找药材。白芷佩服宋柯的自我牺牲,更佩服秋蝉的生死相随。若这一切发生在自己头上,她兴许会觉得宋柯太傻,怨他不顾着自己。
自我牺牲的伟大情操,她没有。
瘟疫便这样渐渐平息下来,宋柯在苏城被奉为神医,百姓敬爱他。而此番郑子成井然有序的安排和指挥,让苏城损失降到最低,他的威望很快超越了做了十几年苏城知州的白渊。苏城脍炙人口的人物,不是宋柯便是郑子成。
百姓要为宋柯捐赠一间药店,被宋柯婉言拒绝了。白芷不理解宋柯,还是秋蝉对她解释:“他从小在山中长大,实则不合群,见不得陌生人,而且以前的日子过惯了,不想改变。”
宋柯还是山野药农,秋蝉还是药农妇人,唯有他们的药,价格涨了且供不应求。
平安度过瘟疫期,且柳氏还健在,白芷那些日子别提多开心。只是因白渊断了银两,生活开始拮据起来。一日晚间,白芷本想着法子发家致富,柳氏却提议:“我们去京城找你爹吧。”
白芷怔了怔,心有不快。她觉得没爹的日子十分舒坦,情愿待在苏城也不愿上京。白术在一旁靠在柳氏身边:“娘在哪儿,术儿便在哪儿。”
白芷道:“我多封书信上京,爹未寄回一封,摆明不要我们仨了,去了又有何用?”
“定是瘟疫作祟,信该是未送到京城。”
白芷方想辩驳,红翘急急忙忙跑进来:“夫人、小姐,大事不好了,后院着火了。”
白芷与柳氏皆跳了起来,火速赶往后院。后院火势之大,已超出白芷的想象,黑烟直蹿向云霄,成伞状,高而大,极为壮观。
白府上下加起来也不过十个人,这点人力根本不能浇灭这熊熊大火。这火若还不熄灭,将会蔓延整个白府,那么整个家都会被烧毁了。白芷冲出白府朝府衙跑去,狂敲鼓。郑子成被吵醒,白芷说明来意,郑子成立即派人去白府救火。郑子成是个雷厉风行的男人,也许是从军十年的缘故,他像是指挥士兵一般井然有序地指挥着,自个儿也加入救火的行列中。白术站在火边大哭大喊引起了白芷的注意,她还未靠近白术,这时红翘急忙告诉她:“小姐,夫人还在火里没出来。”
“什么?!”白芷惊了惊。白芷毫不犹豫,想冲进去,被郑子成拉住了,他道:“我去救。”他朝身上淋了一桶水,果断地冲了进去。
白芷在那刻恍惚了一下……
火并未有熄灭的趋势,但也不再蔓延,只是一直在烧,白芷的心也一直在烧。她多希望从火中出现人影,可是没有,一直没有。
红翘一边自责一边哭:“都怪我不好,没看着夫人。”
白术哭着拉着白芷的衣角:“娘会有事吗?”
“不会,术儿放心。”白芷安慰之时,声音在颤抖。她死死地望着那熊熊烈火,一直盼着黑影的出现。
终于,出来了,郑子成抱着柳氏出来了。当他把柳氏送到白芷面前那刻,白芷吓到了。柳氏脸上烧伤,腿上也有。郑子成亦好不到那儿去,他胳膊上有一块墨黑的地方,隐隐还能闻到肉烧焦的味道。
白术边哭边推柳氏,希望她快些醒来。白芷则关心地问郑子成:“郑大人,你没事吧?”
“我没事。当时我进去,看见白夫人手里抱着这个……”郑子成把手里抓着的包袱递给白芷,接着道,“想来白夫人是为了拿这个。”
这包袱只是随意地包了一下,应该是紧急之下随意包住。后院一直是搁置不用的东西的仓库,几乎无人出入,除了柳氏。但放不用的东西去后院再正常不过了。
当白芷打开那包袱,里面有三个牌位,一个叫郑长明,一个是郑吕氏,还有一个是……郑子成。白芷一怔,抬眼看向郑子成,他也满脸的错愕。
牌位一尘不染,显然常常被打理擦拭。柳氏不顾生命去拿牌位,那必定是对她极为重要的东西。只是这同名同姓的牌位是凑巧还是另有乾坤?
白芷还未来得及证实,郑子成却哭了,一滴滴泪水落在地上,在红艳的大火下,显得触目惊心,灼热得颤抖。
他嚷了一声:“阿姜。”
阿姜是柳氏的乳名,白芷也未曾听见父亲白渊这般唤过母亲。
这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
柳氏在此时睁开眼,迷茫又虚弱地耷拉着眼帘,眼角滑着泪水,极小极小地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见,只有最近的白芷能听得见的话:“成哥。”
白芷震惊得浑身僵硬。
白芷从郑子成的口中得到了她并不愿意承认的往事。郑子成和柳氏的故事略显老土,却又在情理之中。郑子成家贫,从小背井离乡,来到边疆地区最为繁华的桐城,凭借着一股老实劲儿,做了柳宅的家丁。顺理成章,他爱上了美丽的柳家小姐柳氏。可他也有自知之明,深知柳氏只可远观不可亵玩。深居简出的柳氏自然也不会注意家中普普通通的家丁。
直到柳氏偶然掉入家中的观鱼池里,被路过的郑子成相救,彼此打了照面。自那以后,也不知为何,两人渐渐惺惺相惜。柳氏教他识字,他则说些外头有趣的见闻,每每总会让柳氏笑得合不拢嘴。
如此安然度过一年的时光,柳老爷在外谈一笔生意时被山贼杀害,柳氏的哥哥接班,郑子成便也跟着柳氏的哥哥跑来跑去。同年冬天,郑子成的爹娘从老家来桐城投靠郑子成,柳氏的哥哥把他父母一并安排到府上。柳氏爱屋及乌,待两位老人极好。
纸包不住火,柳氏与郑子成之事被柳氏的哥哥发现,柳氏的哥哥恼羞成怒,赶走郑子成。郑子成拼死求成全,兴许是被郑子成弄烦了,柳氏的哥哥便随口说了一句,聘礼要三百两,才把小妹嫁给他。郑子成与他双亲便为了筹集这三百两回家乡卖地卖房。谁想这般巧合,国家强制征兵,家中有男儿必须上阵。郑子成便被强行拖进战场十余年,见不着父母,更不能去履行当初的承诺,带着三百两的聘礼去娶柳氏。
他们便这样错过了,明明那么相爱。
郑子成一生再未有过任何女人,即使衣锦还乡,他也不曾想过再娶。他找过柳氏,得知她已嫁他人,便断了念头,不想再干扰她平静的生活。在苏城偶遇柳氏,避免她尴尬,他便佯装不相识。面上表现出不相识,其实他心里却痛得难过,那样爱过的人儿,哪能控制得住?
白芷听完了他们的往事,低头不发表意见,心里苦苦的。她以为爱的人不爱她是最为可悲之事,原来,相爱之人不能在一起才极为可悲。只是,有一点白芷觉得甚是迷惑,为何柳氏并未等郑子成一两年?而是郑子成刚上战场一个月以后,她便急急嫁给白渊?白渊知不知道柳氏有过这般过去?白芷想问郑子成,可又发觉,问也白问,这事郑子成又怎么知道?
白芷命人为郑子成处理伤口,郑子成离开之时,已过三更。白芷不放心柳氏,并无睡意,索性守在柳氏的床旁挨过了一个晚上。
天明之时,丫鬟进屋叫醒白芷,白芷起身想洗个脸,发觉躺在床上的柳氏也睁开了眼。白芷连忙站起来,问道:“娘,哪里还疼?”
柳氏皱了皱眉,摇头虚弱地道:“没事,就是脸有些疼。”柳氏欲把手伸向自己疼痛的脸,白芷急忙制止:“娘,莫要乱动。”
柳氏却执意要碰。白芷没法,只好斟酌词汇地道:“娘,那里有伤,别动。”
“铜镜拿过来。”
白芷不动。
柳氏不笨,领会了她的意思。她的脸受伤了,且极为严重。柳氏默不作声,轻轻闭上了眼:“也罢。”容貌对于柳氏而言,早已无关紧要。白芷见柳氏如此,斟酌着说:“娘,你和郑大人的事,郑大人告诉我了。”
柳氏原本紧闭的眸子骤然睁开,猛地看向白芷,白芷一惊,身子竟缩了缩,方才她娘的眼神煞是恐怖。柳氏问道:“你知道了何事?”
“小女人与痴心汉的感人爱情呗。”白芷故作轻松地阐述着,说时,拿眼看了看柳氏的神情。柳氏锐利的眸子此时黯淡了下来,偶现着神伤。白芷自知该闭嘴了。
谁想,柳氏自个儿说道:“芷儿,你可能不理解我为何事事听从你爹,即使遭到不公,我亦咬牙忍着。只因我自觉对不起你爹,欠你爹太多。当初听闻成哥战死沙场,我……”柳氏的声音戛然而止,更在喉咙的话,也吞了回去,她不再言语。
这便好比吃了半生不熟的肉,有些人吃得惯,有些人则觉得不舒服,想吐。白芷便是想吐那种,倾听到一半,实为不爽。她道:“娘,芷儿是你女儿。你与郑大人之事并未有悖伦理,当初你们男未婚女未嫁,人之常情,有何难言启齿?”
柳氏讪讪而笑:“幸而你看得开,看来为娘的担忧是多余的了。”
白芷不置可否,为柳氏掖了掖被子,起身打算离去。柳氏在背后唤了她一声,用极低的声音问她:“郑大人伤得怎样?”
白芷如实汇报:“左肩有一块肉烧熟了,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擦伤,不甚好。”
柳氏脸色发白,不再言语。
白芷欠身告退。她回到自己的闺房,倒头便睡下了。待她再醒来,已是晌午时分。白芷唤红翘来,红翘端来午膳放在茶几上,让白芷享用。白芷一边闲闲地吃着午膳,一边问道:“夫人吃了吗?”
“夫人……”红翘欲言又止。
白芷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:“说。”
红翘略显为难:“夫人命小人不要说。”
“谁是你主子?这么不听话的丫鬟要了有何用!偏巧家里缺银子,把你卖到窑子里去。”白芷冷冷看红翘两眼,红翘立即吓得浑身发抖,跪在地上恳求:“小姐饶命,夫人去白马寺念经了,怕小姐担心她的身子,才让红翘莫要提。”
若只是单单去白马寺念经,为何不能说?为何搞得如此神秘?白芷不放心,放下手中的午膳,命红翘准备好马车,亲自上白马寺瞧瞧。
行至白马寺,白芷方想进寺庙,被一小沙弥拦住了。
“白施主,留步。”经过瘟疫那事,白马寺的和尚都认识白芷了。
白芷蹙眉:“为何?”
“柳夫人正在与佛祖倾诉,外人不得偷听。”
白芷生性就想得多。按照逻辑,柳氏向佛祖倾诉的该是她与郑子成的事,且是白芷不能知道的事。莫非便是早晨柳氏欲说却未说出口的事?
白芷的心顿时忐忑起来,她抿了抿唇,对小沙弥道:“小沙弥,这里可有茅房?行个方便。”
小沙弥怔了怔,点点头,手指着右方。白芷会意一笑,朝着小沙弥手指的方向走去。走至拐角处,白芷回头看了看,小沙弥已自行忙自己的了,便深吸一口气,换了个方向,拐到庙堂的后面,靠在门上,侧耳倾听。
“佛祖,信女自知有罪。信女想补偿,却总是力不从心。他虽当年娶我,是为了他的仕途,却待我也不薄。可我有负于他,欺骗他这么多年,即使对他百依百顺,依旧无法摆脱对他的愧疚。每每看见芷儿,我心口总会泛酸。信女以为看着芷儿嫁个好人家,养大术儿,此生便可终矣。万万未曾想过,深埋于黄土之人竟能活生生站在信女面前。信女的心早在听闻他战死沙场的那刻已死,若不是当时怀有骨肉,信女早就随他而去。如今,信女的心很痛,不是死灰复燃,而是绝望。我愧对白渊,更对不起成哥,信女已不知如何是好,求佛祖明示。”
白芷听到这番话,脸色发白,嘴唇亦白得可怕。那些话字字诛心,让她心如刀割。
她不是白渊的女儿,而是郑子成的女儿?这些年,柳氏如看破红尘,不是对白渊的爱被践踏而心死,而是心爱之人战死沙场哀莫大于心死。柳氏对白渊无下限地迁就,不是她的愚爱,而是良心的谴责。
白芷跌坐在地上,呼吸急促,脑子一片空白。
“白施主,你怎么在这里?”一路过小和尚见白芷坐在地上,神情呆滞,忙不迭上前探望。
与此同时,白芷正上方的窗棂被打开,柳氏探出头看见白芷的那刻,脸色霎时发白,嗫嚅地道:“芷儿……”她知道,真相大白了。
马车上,气氛尴尬极了。
柳氏试图与白芷说话,白芷却一直侧着头,撩起窗帘子看外头。显然,白芷在躲避这个问题。将至白府,白芷忽然道:“娘,既然你已对不起爹了,那就彻底点吧。对自己好点。”
柳氏一怔,不甚明白她的意思。
白芷声音大了些,命外头的马夫先行离开。听马夫的脚步声越来越小,白芷才大胆地道:“自我出生起,未曾见过娘有过高兴之事。芷儿深知娘过得不快乐,先前以为娘因爱而心死,如今才知是因失去而心死。既然所爱之人失而复得,那便对自己好些,总归是对不起爹,何必作茧自缚让自己更难过呢?你放不下郑子成,你们相爱,你们迟了这么多年,放任自己一次吧。”
放任这二字,是白芷的禁忌词。梦里的自己便是太过“放任”以致徒生悲剧。可这放任二字亦有前缀。爱与不爱,若是相爱,放任又何妨?至少赌局筹码重。
柳氏道:“有芷儿的谅解,娘甚感欣慰。只是芷儿,做人要懂得感恩。我与成哥已成过往,即使你爹再待我们不好,你却要记得,当年若不是你爹及时把我娶进白家,我大着肚子必遭焚身之刑。”柳氏顿了顿,“一切无须再论,过些日子我们上京吧。”
柳氏到底不再是小女孩了……
白芷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羞愧,她道:“是。”
白渊有一劫,她帮他躲过,免他这一灾,可算是报恩?京城,她曾以为那么遥远的词汇,在那刻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近,近得紧迫,近得让她快要窒息。白芷忽然问道:“娘当真不再与郑子成有瓜葛了吗?”
柳氏点头。
那时,白芷天真地以为面对慕屠苏,只要躲得远远的,便不会和他有瓜葛,却不知有句老话说得妙,缘分天注定,是你的,躲也躲不过。
柳氏捎信给白渊已有十余天,却未能得到回复。白芷冷眼看着柳氏热脸贴在冷屁股上,最终耐不住:“娘,我看还是算了吧,爹不稀罕你的报恩。”
柳氏拿眼瞪她,她便不再说话了。其实柳氏比谁都清楚白渊的秉性。她等不到白渊的答复,反而等到了郑子成的来访。寒风料峭透冰绡,家家户户开始燃起了炭。白府因无生活来源,迟迟未上炭。如今郑子成前来送炭,当真是雪中送炭。
白芷礼貌地接待郑子成。虽知道郑子成是她的生父,但她还是顾大局,拿出似以前的态度待他。
“多谢郑大人的恩惠。只是人前不了解大人与白家的渊源,人后你我心知肚明,我爹升为京官不在苏城,总觉得大人……”白芷故意把话音拉长,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郑大人。言下之意,无非是想让郑子成知难而退。
郑子成只是笑笑:“白小姐无须想过多,本官并未有其他事。黑炭已送到,本官便告辞了。”
“那我就不远送了。”白芷微笑以对。
郑子成点头,起身之时,身子晃了晃,要晕倒一般。白芷大惊,方想扶起,他忙摆手:“老毛病了,无事。”
此时,柳氏走了进来,见郑子成,第一反应是遮住受伤的脸。白芷无奈地笑了笑,女为悦己者容,亘古不变的事儿。便是看似看破红尘的柳氏,到底还在她心里的那个人的红尘里打滚。
郑子成显然看到了柳氏的脸,脸上露出心疼的神情。他抿了抿唇,深吸一口气,走至柳氏身旁,大方地打了个照面:“夫人,本官告辞了。”
柳氏只是点点头。
郑子成跨过门槛,步行几步,一不留神,便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。外头传来一声惊呼,柳氏倏地转头,失去理智地要上前。白芷先于柳氏一步冲到郑子成的身边,扶起他,喊道:“郑大人!郑大人!醒醒。”
郑子成未醒。
白芷招呼身旁的红翘:“找大夫。”
红翘捂住嘴,傻愣愣地点头,跑着出去。白芷望着柳氏纠结难过的样子,心中一阵泛酸。想靠近却又不能靠近的心情她怎会不理解?那种蚀骨的痛,她也经历过,且正在继续经历着。
大夫细心为郑子成把脉,眉心愈蹙愈深,放下郑子成的手之时,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白芷太明白这一系列动作了,显然,郑子成得了不治之症。
“郑大人有心痛旧疾,前些日子的瘟疫,沾染了死人风,旧疾复发且状况不佳,日子不多了。”大夫一边摇头,一边感慨。
站在一旁的柳氏身形不稳,要晕厥过去,还好白芷及时扶着。只不过白芷的脸色也不甚好。他……将不久于人世了吗?
送别大夫,白芷遣走了所有人。郑子成孤家寡人一个,死后恐怕连送终的都没有。柳氏情绪压抑着,泪水却控制不住流了满面。
白芷看着柳氏内心焦虑,忍又忍不住的矛盾表情,她的心里也跟着堵得慌。
柳氏道:“怎会这样!好好一个人!我情愿不在一起,也不要天人永隔。”柳氏的话不激动,却瞧得出悲伤至极。像柳氏那样寡言的妇人,能说出这般话,实属不易。
白芷伸手揽着柳氏:“娘,你又能为他做什么呢,不是你说要报恩的吗?”
柳氏一怔,仿佛更伤心了。
白芷深知自己说得太伤人,这样的激将法,显然是在伤口上撒盐。柳氏在恩与爱中选择了恩,可又放不下爱,如此纠结着放不下,痛苦的只有自己。
当晚,郑子成一直在白府昏迷着。柳氏离开后,白芷一人留在郑子成的床边发愣。她与这个爹,相识时日不多,谈不上什么感情。可当她知道他时日不多之时,心还是狠狠地抽了抽。梦里,白渊被斩首,她站在群众里抬眼看着,心湖平静,心不痛,人也不悲伤。白渊对她有养育之恩,她尚且不悲不喜,不过相识一场、无名有实的便宜老爹,怎碰触了她心底柔软的情弦?
她为他掖好被子,发现他手指甲里有黑炭末,想必他送来的黑炭是他一个个挑拣出来的。他手背上还有烧伤的痕迹,斑斑点点,很多。
白芷回想起那日他奋不顾身冲进火海救柳氏的场景……
也许触动她的是,他爱她的母亲,爱得简单,爱得明白,穷他一生,只想柳氏好。
白芷默默退下。
白芷来到柳氏房门前,里屋还亮着油灯。白芷透过窗棂缝隙,见柳氏跪在蒲团上,手握佛珠,在念经祈祷。她的神情不如往昔般平静,带着担忧,带着脆弱。
柳氏只愿留在郑子成的红尘里声泪俱下,动之以情。
白芷回到自个儿的闺房里,提笔,面色凝重地在宣纸上写着什么。长篇大论一堆,最后她把信塞入信封,署上“白渊”,放在案桌上,宽衣解带上床睡去。
信是快马加鞭地寄出去的,此封信不像往日有去无回的信,不过几日便有了回信。白芷拿到白渊的信封那刻,心底冷笑。一遇有损于他的事,他便会迫不及待地处理掉。
白芷展信,这是一封气焰十足的休书,上面赫然写着白渊的大名。“不贞”的字眼极为刺眼,白芷却淡然收好,朝柳氏的房间走去。
她给白渊写了一封信,一封声泪俱下的揭发信。她告知白渊,她亲眼看见柳氏与人苟且,她代她娘向白渊道歉,求他的原谅。白芷最了解白渊了,他怎会容忍!如她所愿,她收到了一封休书,休了柳氏的休书。
柳氏不肯面对自己,白芷便为她选择吧。白渊不值得她再付出,眼前那样的男人,可遇不可求,即使他时日不多。
当白芷把这封休书呈在柳氏面前,柳氏看起来极为平静。白芷跪在地上:“娘若怪女儿自作聪明,要打要骂,悉听尊便。芷儿只是看不下去了!”
柳氏上前扶住她:“这几日我想了很久,其实已经想与你爹和离了。只是我太了解你爹,他不会轻易和离,有你舅舅在,加上他最怕别人质疑他这个人。这样也好,责任在我,他可理直气壮,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。”
是啊,白芷亦是想到这一层。她顿了顿,看着柳氏:“娘,我们学秋蝉那样,住在山里,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,可好?”
柳氏苦涩一笑:“芷儿的心上人怎么办?”
“劫到山上去不就得了?”
“那术儿……”柳氏还是担忧着。
“术儿只想跟着娘,这个娘不必担忧。你只道你被爹休了便可。”白术对白渊更是无感情可言。他从小跟着柳氏,离开柳氏便出去求医求学。十年光景,他与白渊说的话统共也不超过一百句。
柳氏终归是笑了,手里紧紧攥着休书。白芷以低价让那些剩下的卖身家丁赎了身,红翘没存款,便继续留了下来。白芷把所有的积蓄用在建新房上。白芷选择与秋蝉为邻。
郑子成果断辞官,要与柳氏度过后半生。他果然与白渊不同。白渊要权要建树,郑子成只要心上人。乔迁之喜,家中只有几个人,却难得见着柳氏笑容满面。白芷本打算回去收拾自己的细软,把白府锁上,未料回家却遇见了跟着白渊上京城的管家。
白芷怔了怔。
管家道:“小姐,老奴是来接你和小少爷上京的。”
“……”白芷无言。
接白术上京她尚且可以理解,毕竟他是独苗子,可她不理解的是,白渊为何要把她也带去京城?她娘做出这等“不可原谅”之事,他居然不殃及她这条池鱼?
白芷不想上京,术儿更不想去了。管家精明得很:“若小姐和小少爷不与老奴上京,到时候可就是老爷亲自来接你们了。”言语间满是威胁。
若白渊亲自来了,事情便会复杂许多。到时候不止连累柳氏与郑子成,更会让自己没好果子吃,她太了解白渊的为人,算计他被他发现,只有死路一条。
白渊让她上京,绝对另有所谋。相对的,白术实则安全得多。白芷便道:“管家,我先随你上京吧,术儿这些日子身体不适,不宜劳累,这要是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了。”
果不其然,管家爽快答应:“那好,小少爷先留在这里,小姐先与我回去。”
白芷点头,心底涌出不好的预感。靠近白渊,她便是跳进不知名的火坑里,是死是活,自求多福。
白芷与柳氏简单道别,白芷看出柳氏心情沉重,她安慰柳氏道:“娘,芷儿虽不聪明,但耍些小聪明还是会的。”
“芷儿,委屈你了。”
“记得留个房间给我,我还要劫我心上人回来呢。”
柳氏含泪点头。
马车离开苏城的那刻,白芷到底不坚强地哭了。她怕极了京城,却又不得不去。京城有他,京城有圣旨,京城有太多她不想面对的人与事。
她怕,她只想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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