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6章-《青云台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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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谢容与看着下头的跪着的蒋万谦,“这个岑雪明,你知道吗?”

    蒋万谦没有看过信,不知道谢容与早已知悉了当年真相,怯声道:“听、听说过,不太熟。”

    谢容与不疾不徐道:“既然知道,此前本王审你,你为何丝毫不提此人?”

    “回、回王爷,草民以为……此人不太重要,是以没提。”蒋万谦垂着眼,不敢看谢容与,“王爷当日问的是草民跟竹固山买名额的案子,草民想着,岑大人……跟这案子关系不大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“关系不大?”谢容与微停了停,他起身,绕过书案,在蒋万谦面前顿住步子,“那么本王换个问法。洗襟台士子登台名额的买卖,为何会选在上溪这样一个地方,为何会由耿常这样一个山匪卖出?”

    蒋万谦摇了摇头:“草、草民不知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,那本王替你回答。”谢容与淡淡道,“上溪地处偏僻,四面环山,发生任何事,不易被外间知道,此其一;其二,耿常占了竹固山下商道,与商户结交甚广,买卖名额时,与商户往来,不会惹人生疑;其三,也是最重要的,当初朝廷决定要修筑洗襟台,就对陵川下过剿匪令,有了这张剿匪令,就相当于有了陵川山匪的生杀大权,狡兔死,走狗烹,一旦出事,单凭‘剿匪’二字,灭口就能灭得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“所以,在上溪买卖名额,不是意外,上溪这个地方,天时地利人和,它是被选中的。而选中上溪的人,正是这个岑雪明,这一点你不知道吗?”

    蒋万谦咽了口唾沫,没敢答这话。

    谢容与继续道:“岑雪明利用孙秦二人的错案,拿住他们的把柄,逼他们利诱耿常,在竹固山出售洗襟台登台名额。而你一早就参与在这桩错案之中,岑雪明所为,你不可能一点不知。恐怕当年你一直苦苦相逼于秦景山,并非单纯地想为托这个师爷方留谋个前程。真相其实是反过来的,你知道岑雪明挑中了竹固山,希望为方留买下登台名额,可惜登台名额有限,而秦景山感念你的相救之恩,也苦劝你不要淌这趟浑水,但你不听劝,拿着早就凑齐的十万两的白银,硬是托秦景山带你上山,买下了名额。”

    十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,哪怕蒋万谦是富商,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凑出。

    当日谢容与听蒋万谦说自己是在七日内凑出的银两,便觉得他有所隐瞒,但他按下不表,直到今日才将其拆穿。

    蒋万谦拭着额汗,他本以为自己当日的说辞已经天衣无缝了,没想到小昭王竟连这么小一个枝节都不曾放过。

    “本王再问你,洗襟台坍塌,那些人连竹固山几百号山匪都敢灭口,而你作为一个买下名额的人,他们为何不杀你?”

    “本王也替你回答。”谢容与道,“因为你不能杀,你是登台士子的父亲,洗襟台坍塌后,丧生的登台士子被推向风尖浪口,你若此时死了,太容易惹人起疑,同理,彼时陵川风波太盛,孙谊年身为上溪县令,那些人亦不好灭他的口。”

    “第三个问题,你好不容易花十万两为方留买下登台名额,最后却人财两空,你除了自危,当真一点也不怨愤?洗襟台坍塌后,你第一时间与孙谊年、秦景山赶去东安,只是为了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,没有一点想要问岑雪明讨个说法的意思?”

    蒋万谦瑟瑟地跪着,听到这里,鼓足勇气抬目看了谢容与一眼。

    谢容与也正看着他,目光非常冷淡,带着威临的逼视,蒋万谦心中陡然一颤,话语从齿间溢出,“王、王爷说得不错,草民当时……的确是找岑大人讨要说法去的。”

    细究起来,当日蒋万谦的招供,许多细节都不合理。

    譬如洗襟台坍塌后,蒋万谦为何赶到东安就立刻折返?

    譬如蒋万谦身为人父,方留死后,他为何能够将丧子之痛隐于心头连续数年不表?

    更譬如,在上溪这一场事端中,该死的不该死的或失踪或被灭口,而今都不在了,为何偏偏蒋万谦能好好活着?

    谢容与道:“真正卖名额的人也不是岑雪明,而是他的上峰,想来必是朝中的大人物。只是你是登台士子的父亲,在当时的情况下,这位大人暂不能杀你,他必须让你好好活着,怎么办?他只能补偿你。你赶去东安,问岑雪明讨要说法,此后不久,岑雪明亲自来过上溪,想来正是给你带来了那位大人的补偿。”

    谢容与俯下身,紧盯着蒋万谦,“眼下事实已很明白了,在这场事端中,洗襟台的登台名额由朝中一名大人手中流出,岑雪明是他的下线,是岑雪明为那位大人选定的上溪,筹划了这场买卖。孙秦二人是岑雪明在买卖中控制上溪的傀儡,竹固山的耿常是鸟尽弓藏的工具,你是买名额的人。尔后洗襟台坍塌,你去东安问岑雪明讨要说法,岑雪明依照那位大人的意思,予你以补偿,可是不久之后,他却失踪了,为什么?

    “因为如果本王是那位大人,下一个要杀的,就是岑雪明。买卖名额,包括竹固山的一切都是他筹划的,他知道的太多了,他知道本王是谁,更知道本王做了什么,如果杀了他,切断本王与你等的所有联系,余下人如你,如秦景山,只知他不知本王,本王便可以置身事外。这就是岑雪明失踪的原因。”

    只是岑雪明未必是被灭口,上溪活着的知情人太多了,没有一个人看着是不行的,岑雪明做的最后一桩事是为上溪带来了李捕头,那位大人的另一只爪牙。自此以后,上溪这个地方,就换了李捕头做主,而岑雪明猜到自己的作用到此为止,不久后会被灭口,所以他被迫自行失踪,生死不明,再也不曾出现。

    “五年前岑雪明失踪,而今孙谊年、秦景山也死了,连李捕头也不知踪迹,可是你为什么活得好好的?”谢容注视着蒋万谦,最后问。

    蒋万谦颤声道:“王爷……想知道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护身符。”谢容与言简意赅。

    “什么……护身符?”

    “五年前洗襟台塌,你去东安问岑雪明讨要说法。那位大人让岑雪明带给了你一份补偿,这是唯一一次能够直接与那位大人有接触的机会。且他给你的这份补偿,必然分量足够,足够到你能够以此保命,甚至以此威慑到他,否则你身负丧子之痛人财两空,何至于哑口数年没有半点怨恨?而今上溪风波再起,漩涡中人相继死于非命,你却活着,为什么?不正是因为你手里有一枚当年那位大人补偿给你的护身符么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青唯听祁铭说完,“蒋万谦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无辜,方留死后,他也不是一点怨恨没有,他去上溪找过岑雪明,岑雪明代替上峰,给了他一份补偿。这份补偿,因为与那位上峰有直接关系,成了蒋万谦手里的护身符,这也是为什么几年过去,那位上峰宁肯派李捕头盯着蒋万谦,也没有杀他灭口的原因。及至今年开春,我官……你们虞侯查到了上溪,这位上峰担心竹固山名额买卖的秘密泄露,想要将上溪活着的知情人都灭口,孙谊年早就不想活了,所以他拿自己的性命,跟蒋万谦做了交易,希望蒋万谦能用手里的护身符,保住自己的妻儿。

    “至于孙谊年为何用自己的性命做交易……诚意!”青唯斩钉截铁,“上峰想杀人灭口,死一个人,就少一个人知道秘密,上峰就更放心,孙谊年所以甘愿死了,把秘密带进坟墓,这份诚意加上原有的护身符,以此换得蒋万谦与妻儿更大生还的可能性。”

    “少夫人聪慧。”祁铭道,“李氏与于是都是证人,并非嫌犯,尤其还带着两名小儿,玄鹰司照理是不该搜她们的贴身物件的,当然事急从权,想搜总有办法,只是虞侯说了,这个保命的‘护身符’可能是任何事物,一个物件,一封信,一个地方,甚至一句话,单凭搜也许搜不出,虞侯眼下已传审了蒋万谦,但虞侯并不怎么信他,希望能与少夫人双管齐下。”

    青唯懂了。

    正如谢容与所说,保命的护身符未必是物,可能是一个地方,一句话,所以单凭“搜”是不行的,得靠诱骗,靠诈术,她和余菡相熟,也识得李氏,最易取得她们的信任,诱诈的人选非她莫属。

    青唯再往落霞院中看了一眼,见余菡仍旧与玄鹰卫僵持不下,思量半刻,道,“我有办法。”径自步入院中。

    余菡一见青唯,当即道:“你来得正好!”她捏着帕子指向眼前的玄鹰卫,“你不是与那王爷相熟么?快去跟王爷告他们,真是没了王法了,连无辜小儿也欺负!”

    青唯见状并不理会,只问眼前玄鹰卫,“搜好了吗?”

    院中玄鹰卫均向青唯一拜,回道:“尚没有,还有李氏的厢房与两名稚子身上尚未搜查。”

    青唯于是道:“不必搜了,孙谊年死前曾给了余氏一箱金子,拿走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凭什么那我的金子?”余菡愣道,随即一跺脚,指着青唯,“我还当你是好人,是过来帮我的,当初我好心收留你,你……你拐走了我的绣儿还不算,简直恩将仇报!”

    青唯道:“小夫人,我这已是在帮你了,孙县令罪名已定,眼下上奏朝廷,只等连坐。你只是他外头养的妾,受不了多少牵连,拿走一箱金子,算是你认罪心诚,今后便是自由身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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